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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:一笑勾魂 (1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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輸的是士氣,而不是人數和軍需!打仗講求天時、地利、人和,如今一切該以軍心為重,勞民傷財作大戰事反添將士擔憂。臣——請另派德高望重之人往北境壓陣,只要能振奮軍心,必可大勝!”左相撩袍一跪,扶笏叩請。

“這——可朕從未上過戰場,恐不能領軍。”歷來說到振奮軍心,自然沒有比禦駕親征更有效的了,所以皇帝雖有此心,卻還是猶豫了。

左相一楞,忙又順著皇帝道:“陛下有意禦駕親征,如此愛民情切實為竜國之幸,但京中也需陛下坐鎮主持,還是請貴重之人代駕出征,或遣猛將亦可!”

“南疆亦不太平,況且也是遠水不及;大司馬在西塞,本應召他前往支持,可他前兒方因年老有病請旨回京,出征恐也不行;朝中無可派大將,宗族親王……朕覺得不行!太子年幼文弱——況且朕只有塵兒一個皇子,萬一出了閃失,又該如何?”

此話一出,滿殿靜寂,眾臣竟真的一時無計,倒又是左相道:“陛下,十年前二皇子被發配塞北,正編在文帥麾下,此時恢覆皇子身份,或許可用?”

皇帝一聽大喜,忙道:“守戎!正是!他在北境軍中十年,正是合適人選!”

其實除左相外,也不是沒有旁人想起這位二皇子來,只是依附皇後一黨,大多有份參與當年對他的驅逐,自然不願他再得勢回來報覆!

然而此時皇帝已然開了口,縱有顧慮也不敢再重蹈當年百右相的覆轍去觸怒聖意了,況且左相的提議誰能辨得過?顧及軍情緊急也是在無話可說,便只能如此。

見無異議,事情商定,皇帝笑道:“戎兒在塞北受罪十年,此役若能大捷立功,也總算可以回來了。”

於是,快馬加鞭,一道聖旨送進了戍北軍營——

“二皇子守戎接旨!”

守戎與文帥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,跪在帳前。

“皇次子守戎駐守北疆十載,念其忠孝功勞,準恢覆名號,代駕出征、掃平犯寇!二皇子——接旨吧!”

“謝父皇隆恩!”守戎接過詔書,楞楞地跪在原地。

來使又捧過一個匣子,道:“殿下,這是北疆一線駐軍的虎符,從今日起,您可調用兵馬,望早日得勝回京。”

守戎一聽“回京”二字,頓時擡起頭來,見那使者正別有深意地點著頭,心中不由歡喜,正出神,文帥道:“來使一路辛苦,請帳內休息。”

“多謝!殿下尚且年幼,還望文帥多加指導,方可大勝啊!”

“這個自然!”來使於是隨一守將自去休息,文帥見他走遠,才又道:“戎兒,這回你可是兩頭得好啊?無論成與不成,你都能回京富貴,不過……是為王還是為將,你可自己想明白!”

冷漠的話頓時將守戎從幻想中拉回了現實,自己人還在文帥的手中,怎敢在此時有悖於他,忙道:“徒兒自然更願為王!”

“好!來使還得住兩天,為不讓他起疑,明日就由你領兵出戰,佯作落敗,他見你不敵,自然就會回京請旨。既然兵權已到手,到時不必猶豫,直接揮兵進京!老夫已安排人在京中鬧些亂子,屆時我們便是得勝回朝——清君側!”

“師父……既然是以清君側的名義回朝,師父何必又要做著一回賣國賊?守戎……守戎不願輸人!”

“你必須輸!”文帥厲聲喝道,“老夫已與他們定約,這兩城必須給!若是不守信用,那些個部落首領豈肯罷休?還不將老夫生吞活剝了?”

“那時師父已遠在京都,大權在握又何須怕他們?”

“閉嘴!你可知道,他們行為如狼,恩仇必報!老夫可不想晚年落個死無全屍!再說,你以為單憑北防的兵馬,能殺到京城?能坐穩皇位?咱們還要借他們的兵,戎兒,你可別在這時反悔,你別忘了……”

“師父放心,守戎心志堅毅、不改當初,既然師父已全權考慮妥當,守戎聽命便是!”見他眼有殺意,守戎忙改了口,將詔書一擲在地上。

七十一:回家的誘惑

(從來都是命運推著人走,但命運也不是完全沒有選擇!)

文帥唇邊勾出一笑,彎腰將詔書撿起卻道:“何必如此!”

於是兩人又進帥帳,將兵布陣,詳究安排。

至夜幕後,守戎總算拖著乏累的身子回到了自己帳內。

“哥哥,你回來了?我煮了羊骨湯,我們吃飯吧!”守戎聽見妹妹叫,嘴裏答應了,卻眉頭緊皺著站在原地不動。

守澈疑怪,放下手中碗勺,過來扯了扯守戎的衣角,問道:“哥哥,怎麽了?是軍中有難事嗎?”

守戎覆出門,見四下無人,才拉著守澈悄聲道:“澈兒,今日父皇下詔,命我代禦駕出征,可文帥另有打算。如今我大軍在握,卻進退兩難……當初一為保命,二為籌謀,才這般委忍;可真到了忠義抉擇之時,身為皇子我豈能……可是文帥在北疆根基深厚,武藝又遠在我之上。澈兒,你說哥哥該怎麽辦?”

守澈看著他一臉苦惱,卻不以為意地笑道:“哥哥不必煩惱,澈兒有辦法!”

“哦?”守戎不由驚喜,原不過想一吐怨氣,根本沒料到守澈小小年紀能有什麽辦法。

“哥哥,你糊塗了!你身在軍中多年,難道不知道何為軍令嗎?”

守澈指了指守戎手中緊緊握著的虎符道:“軍符在手即出軍令,哥哥軍權在手又何必懼他?哪怕他根基再深,造反之事難道還能大張旗鼓?那哥哥你下令還有不聽的嗎?

何況,北疆一線所有軍馬可遠多他的親信,要殺他也是易如反掌,此時該慌張的是他不是哥哥你!還有啊!你知道他們的內幕安排,要贏要輸全是哥哥說了算!

哥哥別被他唬住了,依我看他笨得很,十年了還沒有籌劃周全!哥哥想啊!如果這次不是將虎符恰巧給了哥哥,而是委派他人為帥,他會怎樣?”

守戎聽罷,恍然大悟:“澈兒,你真是剔透,是哥哥糊塗——哦不!是文帥糊塗了!經你這麽一說,他的計劃簡直全是疏漏,走!咱們吃飯去!”

兩人吃過飯,洗漱罷,守戎便哄著妹妹睡下。

然而自己心中依舊百感交集,因此難以入眠,取出琴,調了弦,斷斷續續地彈起來。

往日守戎的調子多是怨恨幽憤,今日卻帶著絲絲憂愁,一面彈著,一面便忍不住低聲吟道:

“皇子公主本貴,被人摧,流落到邊陲。轉眼十載輕易過,憶非非,難入睡……

朔北亂石堆,被風吹,零落成破碎……夜裏樹影魅如鬼,明日戰火皆成灰!

為父守,怎可退?鞭馬追擊——打他成潰!”

弦斷了……

守戎嘆了口氣,終於按停了調子。他胸中有熱血激湃,這琴、這歌便隨性而起,又怎能夠抑制?

守戎再看澈兒,好在她早已習慣了軍中的吵嚷,依舊熟睡中。

重又掖了掖被角,守澈看著妹妹露出了笑容,但也僅僅是笑了這短暫的一剎那,憂愁依舊沒有退卻。

守戎走出營帳,望著蒼穹繁星悠悠吟了最後一句:

“家國山河當為最,游子在外——尚盼歸!”

天意漸涼,守戎打開櫃子欲再取一床褥子,手觸到一個木盒子,耳邊瞬間閃過熾蓮那明媚的笑音來——

“守戎哥哥,這是我親手編的,送給你!配你的銀戟剛剛好!你喜歡嗎?這樣你的銀戟就不顯得冷冰冰,叫你看了傷心了!”

“蓮兒……”

一抹笑又不經意地浮在臉上,守戎打開盒子,將雙飛結拿在手裏,又拿過銀戟,小心地系上,果然!它不顯得單薄了。

把玩著把玩著,他不禁呢喃道:“蓮兒,你保佑我這一仗能贏,只要贏了,這一次我就能回來!十年了!你想必更美了吧?”

“蓮兒,我真想你啊……不知你此刻可在想我嗎?”

往昔幕幕憶在眼前,就此一夜夢縈,那盛朝王都所有的美好,竟都是同一個人……

七十二:殺敵立威

(他是厲鬼!亦是天神!少年將軍,一戰成名!)

第二日,敵軍在前叫陣,守戎第一次披上鐵甲,將頭發高高梳起,一桿銀戟橫在馬前,戎裝模樣,少年兒郎,真真好不威風!

點兵排將,擂起戰鼓、吹響號角,守戎振臂一呼,迎敵大軍出城應戰!

敵軍陣中有一個雜胡的壯士,號稱黑將軍,一見了守戎便大笑著踢馬上前道:

“哈哈哈,哪裏來的一個小子?你們軍中無人嗎?莫不是因為輸了老子幾回,就怕了嗎?就找了這麽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來敷衍老子,也太不像樣了吧!哈哈哈……你們瞧,他戟上還紮個蝴蝶,真娘們兒!哈哈哈哈……”

一時敵軍嘲諷、辱笑不斷,守戎眼中怒氣漸生,看得黑將軍虎軀一震!

他縱馬馳騁多年,還從沒有因為哪一個人的眼神就覺得背脊發涼的,心中一緊臉上的笑瞬間就滯住了。

而面前的人依舊一言不發,手中銀戟卻猛地刺了過來!

速度如疾風閃電一般,黑將軍反應不及,慌亂間將雙刀一舉!

“鐺!”

兩兵相交震得手中發麻,黑將軍勉強在那利鋒將自己劈成兩半前擋了下來。

可守戎卻在此時露出了得意的笑容,在文帥的壓制下,他對自己的實力是不清楚的,而今他信心大漲!

一咬牙再一使勁,所用力氣之大,讓那戟下之人頓時露出驚恐之色,然這不是最可怕的!

令黑將軍感到絕望的,還是守戎那抹越來越張狂的笑,那簡直像是砍瓜切菜的輕松,那會讓任何人置疑自己的輕蔑!

“鏘!”

仿佛是厭倦了這種蠻力壓制,銀戟疾回,守戎將刃尖一掃,那馬長嘶一聲,“噗通”向前撲倒。

銀光閃過!

黑將軍猛一擡頭,看見守戎單手握著戟尾,怒目張眉。

一瞬光影明暗,刃尖——直直紮向了自己的眼睛!

“啊!”

一聲慘叫未斷,獻血四濺、腦漿塗地,鬥大的腦袋滾落在地上!

守戎默默將戟收回,冷冷啐了聲:“無知莽夫。”

所有人都嚇呆了雙眼,紛紛屏住了呼吸,驚恐地看著這個年輕後生。

他勇猛果斷、兇殘冷酷,對於敵人來說,簡直是午夜夢魘、是索命鬼煞!

銀戟橫舉,守戎調轉馬頭,向身後大軍高呼道:“吾乃當朝二皇子——守戎!逢敵入侵之時替父出征,爾等可願為國效力、為君殺敵?”

那一剎錚錚有聲,又是慷慨激昂、磊落光明,對將士來說是可敬驍勇、是可信良帥!

“願效力!願殺敵!死而無悔!”

“願效力!願殺敵!死而無悔!”

“願效力!願殺敵!死而無悔!”

萬人齊呼,聲鎮山河、士氣大漲!兵欲出、馬欲前,如箭在弦上,只待一發!

忽這時,城中卻吹起了撤兵的號角。

守戎眉峰一蹙,向城墻上看去,果然見文帥怒氣沖沖地瞪著自己。雖然無人願撤,可軍中這一瞬間的迷茫,那方敵人早已會意慌逃。

守戎無奈,既然不能臨時變換計劃去追敵,也不知文帥又有何打算,只好先回城。

“啪!”

一條刺鞭將守戎打下馬,文帥滿面橫肉喝道:“你在幹什麽!”

守戎捂著臉上的傷痕,踉蹌著站起來,又一鞭打在背上,守戎受不住,“嘭”得跪倒在地上。

“老夫好心連夜為你通知敵軍,換了一個無能的人來對戰,生怕傷著你。你倒好,如今可是能耐了,呵!殺伐決斷!你讓老夫如何向他們交代?你想反嗎?”

“師父,徒兒性子桀驁,唯不願被人輕視羞辱,所以才——”守戎強忍下怒氣,忙扶膝跪地解釋道。

“殿下英勇,初戰大捷,臣望而敬之啊!”

文帥正欲發作,但禦使已一臉欣喜地趕來了只好暫忍怒氣,瞪了守戎一眼,轉向禦使笑道:

“禦使,依老夫看此役不日便勝,不如禦使先行回京告捷,為殿下美言幾句。待戰事結束,正好召歸,豈不便利?禦使大恩,殿下他日必有回報!”

使者思忖片刻,他本就苦惱這窮疆難捱,文帥此言正合心意,既能回京又能得個順水人情,他自然樂得答應,立即吩咐收拾了回去。

使者一走,文帥立刻又拉下臉來,罵了一聲“礙事!”又轉向守戎道:

“戎兒,如今你也得意過了,是該贏一仗叫京中松懈戒心,但你別以為老夫看不出你的心思!想背叛老夫,也要看你擔不擔得起代價!”

守戎聞言,心中一顫,惶然擡頭。

“來人!將公主帶過來!”

“師父,不要!若要打罵,徒兒不敢違逆,但請不要牽扯到澈兒!”

“你早該想到有今日之悔!”言末,十幾個兵士擡上來一個籠子,守澈被鎖了雙手雙腳關在籠中,神情淡漠,絲毫不介意此時的安危。

“澈兒!”守戎驚叫著撲向籠子,“澈兒你沒事吧?”

“皇兄,我尚安,不必掛慮。”

“戎兒放心,老夫此時不會對公主怎樣。明日再戰,你若還敢亂來,可就難說了!是父皇還是妹妹,你只能選一個!”

文帥甩袖離去,留下隔著鐵籠子緊緊相擁的兩兄妹。

“澈兒,是哥哥不好,哥哥沒保護好你!”

“哥哥別這麽說,在澈兒心中,哥哥是天!不是哥哥沒本事,哥哥行的是君子之道,怎能防的到小人之心?”

“澈兒這麽聰明,昨日早已想到了是不是?”

“澈兒長在邊疆,雖不深明大義,卻有感安寧可貴,更不願哥哥為了澈兒做了違心之事。”

“澈兒,你放心。我雖境況之下拜賊為師,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,但憑文帥這麽對你,就絕不與他同心!

當年你不過一個嬰兒,他就想用你威脅我,今日又如此!你是我唯一的妹妹,哥哥視你重於己命,他傷你半分,就註定是我守戎的仇人!

他若要傷了你,大不了我出營點兵,與他為敵;再大不了,我背國叛父,向那可汗要他一命……”

“哥哥,你又來了!”

守澈急了,忙攔住了他的話正色道:“你不能讓竜國的兵去將刀尖對準自己人,更不能投敵叛國,那是飲鴆止渴!”

守戎見她生氣的模樣不禁笑了笑,他心中明白,相比自己,這個自幼長在邊關的妹妹更有家國情懷,於是忙改口道:

“好了,哥哥不嚇你了!你放心,哥哥一定有法子在明日敗軍之前救你出來。”

“我知道!哥哥是個血性男兒,不會敗!更不會降!”

妹妹重展笑顏,守戎卻沒有因此而開懷,他脫了盔甲伏在籠子前,一時不懈、一步不離地看著。士兵端來的飯菜,都如十年前一般要親自嘗過才餵給守澈。

“哥哥,他們要是想毒害我,你防也防不及的,還是給我吧。萬一你中了毒,澈兒的天就要塌了。”

守澈忙伸手去攔,她小小的臉上秀眉微蹙,但她也知道哥哥此時滿心愧疚,又怎麽會聽呢!果然守戎淺笑著說了聲“好”,卻依舊堅持餵她。

“這麽一鬧,想起當年就不由的後怕,就讓哥哥這樣子餵吧!說起來你自幼就懂事,吃什麽都不怨,也不需要人照顧,我好久都沒餵過你了。還虧得是這樣,不然憑我,要怎麽養的大你?”

守澈聞言也笑了,不由還有些得意,守戎又嘆了口氣道:

“哥哥如今只有你了,再是危險也得先顧全你,你是我好不容易帶大的,我怎麽忍心你中毒,自己獨活呢?”

“哈哈哈,你們果然兄妹情深啊!”

文帥與副將經過,見這一幕卻大笑道:“放心,有前車之鑒,老夫豈會重蹈覆轍?老夫不用下毒,這把千回鎖沒有鑰匙,天下只有老夫能開,所以只有老夫活一日,你都得聽老夫的!即便日後老夫立你為王,你若聽話則已,不然——老夫也能將你關作籠中雀!”

“你!”守戎一時氣得只想上去拼命,倒是守澈死死抓住他的胳膊,一個勁兒地勸他冷靜。

“還是公主懂事!”文帥扔下一卷羊皮書,道,“這是明日的安排,你若再出錯,休怪老夫無情!”

守戎恨得牙關緊咬,看著眾人離開,那眼神如朔九寒冰——犀利駭人,守澈見這樣子不免擔心地問了一句。

守戎吸了吸鼻子,站起來:“澈兒,你先吃飯。夜裏涼起來了,瞧我都有些凍著了,哥哥給你多抱幾床被子來。”

說著,強忍住淚水,跑回營帳一頓翻箱倒櫃,將所有棉被皮裘找出來,動作間頗有幾分戾氣。

“殿下?”

有二人忽然進帳,守戎深吸一氣,轉身來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……

七十三:師徒反目

(若說在軍中十載,沒一兩個親信,那未必太無能了些!)

帳中三人皆是愁眉,守戎思忖片刻,才開了口:“叔容,今日形勢你也見到了,依你說,軍中我有多少勝算?”

“殿下,屬下自知殿下之志,便在暗中留意。文帥反心,除了他幾個心腹,其餘將士多是不知的;加之殿下今日威立,文帥雖治軍極嚴,但軍中心向殿下卻已成大勢。若明日振臂一呼,追隨者必不在少數。”

“文帥今日做絕了,我便不想再做拖延……這是虎符,你今夜便出城,調集北線眾士,明日我要一戰定局!”心堅似鐵、目光冷厲,守戎說這話時真的很像一個君王。

“是!那——殿下,公主怎麽辦?”

“我自然不會叫澈兒有半分危險,”守戎咬著牙,將眼一撇道,“文帥可有對你起疑?”

“殿下放心,屬下從未露出痕跡。”答話之人,竟是文帥身邊那當日共謀毒害守澈的小卒,而今的副將。

“他說的‘千回鎖’,你可知道怎麽解?”

“屬下不知,那是文帥的家傳本事,他還未曾教與屬下。”

“既然解不了,那就將事情做大,讓他來解!”守戎冷著臉道,“你這便回去向他獻計,就說——二皇子性子桀驁,言辭間仍有一搏之意,明日開戰不如就懸公主於城墻之上,時時警醒他,使之不得不從。”

“殿下?這……”

“按我說的便是!若此計不成,明日你務必保證公主性命,待我擒了老賊,再作打算!”

“是!”

那二人退出後半刻,守戎才又抱著被子回到籠子邊,守澈忙問:“哥哥,你怎的去了這麽久,飯菜都涼了,你還沒吃呢!”

“先不管飯菜了。”守戎四下張望,見無人註意,方才悄聲道,“你過來,哥哥有話囑咐你——明日文帥若將你懸於城墻上,等我佯敗率兵回逃,你便看準時機跳下來!澈兒,咱們就賭這一次,如果哥哥能接住你,咱們都活;若不能,哥哥陪你為國殞命!另外,這護腕是我方才特制,你乘人不備時戴在手上,我留了兩個活結,一拉就開,到時應當有足夠的空隙讓你的手滑出來。”

“好!我知道了,澈兒信哥哥!”

“還有,你記住,文帥身邊的副將,眼角有疤的那個是我的人,若有意外你就聽他安排!”

“嗯!”守澈的目光就如同他哥哥一般堅韌,她毫無猶疑地選擇聽從哥哥。

塞北之地冬意來得那麽早,風一吹過就是刺骨的冷,守戎堅持要陪著妹妹,硬是裹著被子坐在地上過了一宿,呼出的氣和露水凝在臉上,結成一層冰。

天雖冷,卻因為彼此血緣情深、赤心相貼,反而睡得安心。這一番看在不明所以的將士眼裏,只覺得皇子公主了不得,自發地便有人前來生起炭火、徹夜守護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天明時的戰鼓聲吵醒了守戎,他趕忙起來整理了軍裝,見那副將一臉張狂而來,便知已說服了文帥,所以沒有阻攔,放心地跨馬出城迎戰。

對面的將領,騎著棗紅色高頭馬,一把紅須長至胸前,兩頰無肉、眼珠深陷,顯得瘦削幹練。看他那沈著傲色,便知這次是派了要緊的人出戰了。

他大喝一聲道:“毛頭小子,昨日你將我兄弟殺死,我本該叫你以命抵命,算你是個英雄,賠一條胳膊也罷!”

說著拍馬來戰,一把長刀,一桿銀戟,鏗鏘作響,兩邊將士也戰作一團!

幾個回合下來,難分伯仲,守戎狠下命拼了一陣,那將便敗在了下風,面露驚恐。

一時,兩人同時向城中看去,果然,見城墻上吊下一個人來。

守戎暗笑,於是不再戀戰,賣了個破綻提韁回馬,率軍撤逃回城。那將哈哈大笑,見他如約敗落,立刻策馬追來,欲依計破城。

守戎逃至到城門外,猛地勒住了馬,擡頭望向守澈。

守澈也實在勇毅,三丈之高,她竟沒有半分猶豫,閉著眼一拉活結跳了下來。

守戎忙足點馬鞍一躍,又將戟插入城墻上一撐,飛身接住後拔回銀戟,徐徐落回馬上!

解了危機,兄妹二人相視一笑,皆松了一口氣。

“澈兒,可敢跟哥哥上一次戰場?”他笑意飛揚!

“敢!”她面無懼色!

“好!”一把將守澈抱到馬後,雙腿一緊策馬回轉,“澈兒!抓緊了!”

這時那敵將也正好追到城下,守戎趁他得意不備,銀戟猛然掃過,便將那將領截須斷頸,鮮血登時四濺!

他以戟一挑,擎著敵將頭顱喝號道:“眾將士!給我殺!”

大軍瞬間士氣高漲,不論三七二十一,沖上前去,個個勇猛異常!

守戎又欲策馬,“啪”地一鞭忽然打在手腕上,守戎大怒回頭,見文帥竟然手持刺鞭前來阻攔,他胯下坐騎鬃鬣如火,長嘶一聲如驚雷一般,嚇得守戎的馬倒退三步!

文帥見他殺了對方統帥,已顧不得許多,大罵道:“守戎!你再三背信,陷老夫於不義,那就就休怪老夫無情了!”

說話間又是三鞭打來,直將守戎胸前護甲打得粉碎,單論武藝本事,文帥可謂竜國第一,守戎又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,自然應對輕松。

“哥哥!你沒事吧!”看著哥哥挨打,守澈驚慌欲淚。

“沒事!”守戎一把抓住了第四鞭,倒刺剌在手心淌出鮮血,他卻視若無睹道,“文帥,昔日我在你門下學藝棲身,今日我受你這三鞭便算還了師恩,從此你我兩清!”

文帥哼了一聲,手一揚將鞭收回,倒刺生生扯下兩條血肉來。

守戎齜牙,卻振臂高呼:“北軍統帥文勝濤,賣國通敵、密謀造反,給我拿下!”

此話一出,身邊幾個小卒都楞住了,文帥大笑道:“哈哈哈哈……好徒兒,你當真幼稚!我管制北軍數十年,你算什麽東西?我養的兵還會聽你的來殺我不成?”

七十四:大賀

(他說自己不是正人君子,那絕不是在謙虛!)

“師父,恐怕幼稚的,是你才對!”

文帥的話絲毫沒有使他動搖,守戎忽然蔑笑道:“這幾年你只顧著造反,軍心你又知道多少?北線雖你兵馬最多,但今日我虎符在手,豈會再任你擺布?”

說話間已見遠處數萬大軍集結,浩浩而來!

文帥如夢初醒,暗叫不好,忙令親信突圍逃回城中。

而敵軍已是腹背受敵,幾乎被一舉剿滅,守戎乘勢追擊,又連奪城池兩座、失地三百裏!

戰事畢,夜幕降臨,大軍回到城中,殺雞宰牛相慶。

而文帥雖武藝高強,奈何身邊出了叛徒,當時逃不過一裏地就被擒回,守戎回來時,正見到他被捆在一邊,他冷冷撇過一眼,將守澈抱下馬道:

“澈兒,你先休息,我去整頓軍馬。”

守澈猶豫地看了看文帥,知道哥哥必定是起了殺意不想讓自己看見,畢竟那是師父不是敵寇……

於是應道:“我知道了哥哥,你累了這幾日,也早些回來。”

守戎坐在馬上來回踱了兩趟,低眸淺笑,時不時有意無意地瞄過兩眼,文帥便耐不住了,道:“你想要怎樣?究竟給個說法!”

他嘆了一口氣,終於開口道:“文帥,念在師徒之情,我本能保你平安,甚至讓你功成回京。可千不該萬不該,你不該鉆了牛角尖傷我妹妹。”

“老夫到今日地步,也沒想過能討你的好!從一開始,你早已打定主意利用老夫,是老夫太過天真,信了你的鬼話!只是我嫡親的侄兒為何會背叛我,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?”

“文帥,你帶兵打仗的本事確實了得,怎麽就是單單不會籌謀人心呢?”

他冷笑道:“當年被趙家構陷也是,這次的謀反亦是!顧得了一顧不了二,你的打算錯漏百出,稍明白些的人都知道誰更可靠,更何況即便事成,你這把年紀的人又能活多久?你死後我難道還會不要報覆的嗎?你的侄兒若有你半分真能耐,也不用靠諂媚我來求活路!”

“你!”

曾經趙家也是這麽罵他有勇無謀,所以他發了狠要幹樁大事來,可今日事敗,再遭守戎言語羞辱,文勝濤卻氣結難駁。

疲倦忽然襲來,守戎扶額仰嘆,不欲再同他聊下去,便道:“來人!將文勝濤軍法處置,與敵將頭顱共懸於城外百日,以示我軍威懾!”

守戎說自己不是正人君子,那絕不是在謙虛,其實欺師滅祖,對他來說並不算很難!

“不行!老夫好歹是一軍統帥,就算謀反也該送京審辦,豈容你擅自做主,讓老夫受此屈辱!”此時的文勝濤簡直是在咆哮。

“兩軍交戰,瞬息萬變,有權宜之計、有難測之變。你死抵不降,我刀劍無眼,又有何罪?本皇子代父禦駕,為正軍心殺伐一二,又有何不可?你的罪證昭昭,何必冒險讓你回京胡言亂語?何況——澈兒受的罪難道就這麽算了?”

看著那逼近的瞳,這一刻才真正叫文帥悔不當初!

守戎看著文帥的屍身被擡了下去,轉身又問道:“軍師與副帥何在?”

那兩人早已嚇得面色鐵青,顫抖著跪在馬前,道:“殿下有何吩咐?”

守戎俯下身來,低聲道:“誰參與了、誰知情了,我一清二楚——”

兩人聞言,忙磕頭求饒,守戎卻又幽幽地直起身來,“爾等放心,前因後果我既一清二楚,便不欲多加追究。今日犒賞將士,就罰你們餓著!”

實在沒心情玩笑,守戎無奈嘆了口氣道:“將來往信件整理出來,提到名字的上奏,其餘的編交給我。另外,我軍死傷多少?殺敵多少?逃兵多少?戰利多少?軍功賞罰——列個折子。”

“是!多謝二皇子,多謝二皇子!”

“開軍庫!拿酒來!”

守戎大笑道,軍中頓時沸騰,笑聲呼聲不斷。

守戎跳下馬來,啟開一壇,仰頭狂飲一口:“今夜眾將士只管盡興,本皇子為你們看哨!”

“殿下體恤,吾等敬佩感激,為二皇子殿下賀!”

守戎又飲了一口,將酒壇交給身邊小將,抄起銀戟闊步上了城樓。餘者歡呼三聲,個個解甲開壇,甩開腮幫子喝酒吃肉,那叫一個痛快!

當夜燈火通明,談笑聲響徹平野,北疆軍中真不知有多久未有過這樣的氣象了!

想當年,誰不是滿懷報國效命的壯志前來?誰不是意氣風發一腔熱血?只是兩派相爭忽視了這份壯志、邊塞苦寒涼透了那腔熱血……

曾經臨敵退讓的窩囊憋屈,在今日守戎的帶領下,瞬間激發出了拼殺一日還不能殆盡的豪情。

七十五:初雪

今天心情好,給個二更犒勞犒勞自己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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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昔我往矣,楊柳依依;今我來思,雨雪霏霏)

快三更時,刺骨的風忽然吹進帳中,守澈打了個寒戰驚醒過來,借著月色,見另一邊榻上依舊空空無人,便起身出去尋。

外頭仍在慶祝,刀劍甲胄隨意丟了一地,幾個將士橫七豎八相互枕著,還帶著酒氣劃拳吆喝。

守澈找了半天沒見到哥哥,一個小兵端著一碗肉湯走過,連忙叫住了問道:“這位小哥,你可見到我皇兄在哪兒嗎?”

小兵見是守澈,忙行禮道:“公主,二皇子從回來就去了城樓上,為了我等能安心吃酒,便獨自替我等看哨,當真是體恤!”

守澈聞言笑了笑,道:“應當的!只是皇兄未曾用飯,這湯可能一借?”

“當然當然……公主隨意!”

守澈擡頭看去,果然像守戎的身影,不免有些擔憂,忙快步登上城樓:“哥哥?”

“澈兒?你怎麽來了?”

守戎連日來不曾好好休息,雖喝了半壇酒,到底抵不過這一夜的寒風,只不過仗著殺敵的血氣,倚著銀戟苦苦支撐而已,回過頭見了妹妹,兩眼鰥鰥之中略顯吃驚。

守澈將湯遞過去,又踮起腳將自己的皮裘披在守戎身上,道:“哥哥,天愈發冷了,喝點湯暖暖,可別病了。”

守戎順從地喝了湯,將碗和皮裘還給守澈,又催她回去睡覺。

推讓間,守澈見他掌心的傷口凝著汙血,驚叫道:“呀!哥哥,你的手傷成這樣怎麽也不知道先上點藥、好好包紮一下,疼不疼?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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